进入三九天,老家人也便进入了农闲时节,此时,没有了生产队长扯着嗓子喊出工,一年中多次被翻来耙去的田地也难得休息一回,男人开始外出打点小工补贴家用,女人在家纳起了鞋底,打起了毛衣。江南的山村难得的清静了起来。
进入腊月,老家人便开始准备年货了。
老家的年货琳琅满目,三五户人家相邀,十几个人,聚在一起,用手精工细琢雕起了一年中最美的美食。他们哪是在做年货,分明是在分享一年的收获,舒展一年的心情。当然,最高兴的莫过于我们这些小孩子了,腊月逢寒假,每一家的年货都尝个遍,童言无欺,我们就像一个品尝师,只会用简单的“好吃”或“不好吃”来对每一家做的年货给出一个大人们想得到的答案。
记得最早准备的年货是一种叫米粑的美食。米粑的做法说简单也简单,说复杂也复杂。
记忆中应是先将主要食材——大米浸泡,滤水后晾干,放入碾碎机内碾成粉末。最早用的不是碾碎机,那时用的是舂米机,用老家人的话来讲,叫“碓子”,或叫“碓米”。
碓米,是将米捣成粉的一个过程,是个力气活,也是男人干的活,而且还得有一定体力的男人才能胜任。一口石臼,口大底小,像一个酒杯,埋在土里,杯口露在外面,四周用石板贴平,以便于清扫。将米倒进石臼里,一根树干嵌着一个大木锤,木锤呈园锥状,上大下小,这便是“碓”,“碓”一般由檀木做成,厚实而笨重,“碓”头还嵌了一块特制的铁疙瘩,正对着石臼。人们在嵌着碓头的树干的另一头挖一个坑,坑前两边按上一个用石槽做成的轮轴,与树干呈一个“十”字架,架子就放在两边的轮轴上,坑的前上方架起一个横木之类的,便于舂米之人掌握平衡。这便是碓尾。
当人把重心移到“碓”尾并将其向坑里踩压下去,“碓”头即高昂地抬了起来,然后舂下去,抬起来,再舂下去,就这样机械地重复,直将米舂成粉末。
村里的“碓子”就在我家对面,早晨,天刚蒙蒙亮,我就被“碓子”那木轴与石槽摩擦产生的“吱吱叽叽”声催醒,一般踩碓子的有两个男人,他们一边交换踩着,一边天南地北地聊着,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。自从村里有了碾碎机后,“碓子”就基本上失业了,往往“碓子”一两个小时的活,碾碎机二十分钟搞定。慢慢地,村里那个世代流传下来的“碓子”被扔在了一边。
做米粑还得准备一些糯米粉,糯米粉主要是用来做粑芡的,就是增加米粉的黏度,先把糯米粉煮成糊状,放一些在一个大的陶盆里,放多少全凭经验,多了米粑太糍,少了又太硬。米粉倒进放了粑芡的陶盆,男人们就像做馒头那样搓、揉、挤、压,直至揉成团,才算完成了半个工序。
此时,我们这些小孩和村里的那些女人们围坐在厅堂里的一个晒筐边上,每人手拿着一个印模,印模上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,花草、动物、文字等,一等那边成团的米粉丢到晒筐中的时候,我们就开始做粑,将捏成的小圆砣放进印模的槽中,用我们的小手把它按压、抚平,再敲下来,米粑就算完成,最后一道工序便是将印模中敲下来的米粑放进蒸笼中去蒸,刚起笼的米粑是最爽口的,那种爽滑而又带糍的感觉,让我这个离家三十多年的游子产生了无限的思念。
老家人把米粑存进水缸里,一直吃到清明,他们把米粑当作待客的一种美食,下面条放两个米粑,煮红薯粥放两个米粑,饿了蒸上两个米粑,有时干脆炒米粑、红烧米粑,不管哪种做法,我认为是天下最美的美食。
北方有正月十五吃元宵的习俗,可我的家乡里有一个正月二十吃红糖煎粑的习俗。据传,正月二十是“天穿节”,这个不太出名的节日好像与女娲补天有关,每逢这一天,我们这里的乡亲们都要吃红糖煎粑,帮女娲娘娘补天,就像端午节吃粽子一样,那天要是早上下点毛毛雨,中午过后雨过天晴是最好的日子,表明我们帮女娲把天补完。
可这个习俗到现在也已慢慢淡出了记忆,除了上了年纪的人知道外,如今的年轻人无从知晓。记得最近一次吃红糖煎粑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。奶奶先把红糖熬成红糖芡,再将煮熟了的米粑放进锅中和着糖芡爆炒,起锅以糖芡粘在米粑上不滑为止,此时,等得不及的我们几个一人拿一根筷穿一至两个米粑,贪婪地啃了起来。那种爽滑的感觉啊,至今想起来仍记忆犹新,甜而不腻,糍而不黏,筋而不软,吃下肚去,回味久远。
离开家乡三十多年了,但每年腊月,总能尝到家乡的米粑。我也曾学着做红糖煎粑,但总是不能做出奶奶的那个水平。心里难免一丝遗憾。
家乡的米粑啊,总是吃不厌,看不够,它不仅仅是味道,而是一份记忆,一份乡情,一份挂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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